正当年少时，她曾爱过一个人。 是什么惊了她的心，让她又忆起了这仿若隔世苍茫的往事？是这阳春三月的明媚吗，杨花扑籁籁已经漫天飞舞，油菜花在微风之下，激起沃野千重浪，天际被沁染成粉嘟嘟的金黄。 她知道，是因为这绽放到荼靡的油菜花。 当年，她的母校操场墙外，每到这个时节，也盛开着同样的一大片金黄。春天的晚饭后晚自习前，她们三三两两的同学，总会漫步在芬芳四溢的田埂上。 差不多整整十年啊，从天真浪漫的孩子到内心植了菩提般不沾世俗尘埃的少女，她心无旁骛地爱了他整整十年，他在她的心里，早已落地生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样拼尽了心血去爱，怎样迷恋他脸上薄薄的，像青花瓷一样的光晕，怎样迷恋他说话的腔调，和淡淡的表情。 爱他，却始终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与他无关。她从来没说起过，不能说啊，一说就是错。 有人说，如果在一个地方，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就不算真正到过那个地方。看到这句话时，她的心猛然一惊，说到心坎上了。她爱极了那地方，不仅仅因为那是她的家乡，更因为，她曾在那里用了差不多整整十年的时间，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 当年，栀子花盛开的夏夜，温润潮湿，她一个人，经常在夜色寂然之时，偷偷去他窗前，仰着年轻光洁的面容，压抑着狂跳不已的心脏，看着他的光影在窗前晃来晃去。后来到外地上高中，她每个月都要回家，都会偷偷去他的窗前静立。一直到现在，她仍然能准确地说出当年他所穿的衬衫款式和颜色，和他当年房间里的摆设。 16 岁那年，她也曾找了一个年龄相仿的人来浅尝早恋，他身上有他的影子，同样的风日洒然，同样的俊逸清秀。可是，很快，她对他说，你不是他，你真不是他。 是的，只有他，才是她的唯一，他占据了她的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的所有光阴。好多次，她都想告诉他，你别结婚了，等我毕业了，我嫁给你。好多次，她想拔他的电话，只为了想听一听他的声音，虽然，她知道，那个时候没有来电显示，只要她不说话，他就不会知道是她。可是，不，她宁愿死去，也不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出生于严谨家庭的她，受着最严谨的教育，从小就知道，人生不能犯错，犯错必受罚。 她对他的爱，是少女时代最无法言说的折磨。他像一条无形的小蛇，日日夜夜游里她的心里，占据了每一个角落，在她的课堂上，在她的笔记本里，在她的每一个课间。这段感情，她找不到一个道义的支撑点，来安放如此蓬勃疯长的心魔，只好把这暗恋藏在心里，如刀尖上的舞蹈，独自一个人，一步一心碎。 后来，因了同学的一件事情，她开始恨他，他可以不爱她，可以不知道她爱他，可是，他不能是这样一个人啊，绝情，自私，冷酷，做作到让一个那样简单的女孩去为他自杀。 她的梦碎了，因为同学的纵身一跃。那个茫然无措的四月，她避开人群，一个人去到汉北河边，撕毁了一大堆日记本，也希望从此埋葬这一段只属于一个人的感情。那里，记的是满满的他，还有她为他写的诗，里面有一句她至今记得：因为年少，我一无所有，除了一颗爱你的心。还有：因为多看了你一眼，我花掉了整整十年。 曾无数次憧憬过有一天能和他并肩而立，可是，上高中的她，却听到了他结婚的消息，她哭了，哭自己无法飞翔的青春岁月，哭自己还是成为了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残荷。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心中的根，那盘根错节的东西，那纠缠了她这么多年的过往，该放下了。可是，明知不能再爱他，心里却执拗着始终不肯将他忘记，宁肯总在心里承受着丝丝缕缕的痛。 学校放月假时，她回到家乡，远远看着结婚后幸福的他，他的妻是那么温润如玉的女人。她突然间不能原谅自己，她恨自己的敏感，恨自己的多情，恨自己如同在黑暗中行走了十年，却没有丝毫恨他的心思，尽管，如果他不是早早成婚，早早断了她的念想，她也许会好好读书，也许，她只需要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一个空头的承诺，她就会安心做最平静的学生，如果，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就会心无杂念好好读书，考一个像样的大学。可是，可是，没有岁月可以回头，没有人生可以重头再来。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成年以后，她结婚生子，所有曾经汹涌澎湃的心事，都平息在了心底，变成了自卑的回忆；对这段前尘往事般的暗恋，她早已明净淡定。她早已明白，在他的视野里，她小得像一粒看不见的灰尘，十年的暗恋，宛如春去秋来，不过四季流转。 不再爱她，亦不再恨他。这段感情，多少次在她的笔下明明灭灭，多少年在她的心中起起伏伏，却在多年以后，他们再见时，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任何波澜，是怎样持续多年丝丝疼痛，才让她知道，今生，他是她的亲人，他们，永远是亲人。 文/红袖经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