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做饭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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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09 21:57:40
1
以前我不会做饭。
高考完的暑假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那时候我们关系很好。
他比我年长六岁,那段时间他对我的影响很深。
当时我不会做饭。
家人都做生意,无论工作日还是假日,他们都在店里,屋子常常只有我一个人。
我现在都不太想得起来奶奶去世之后那段时间,我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所以那天他在电话里说教我做饭,让我去超市里买菜——「就做一个最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吧」。
他告诉我怎么买西红柿,要放多少油,先放鸡蛋还是先放西红柿,什么时候可以出锅,如果最后多加一些水煮成汤,淋在捞好的面上,又可以变成西红柿鸡蛋面。
后来有一天,晚上饭点的时候,我爸妈吵架。
因为爸爸身体不好,妈妈不想争吵气到他,每次两人言语不合,妈妈生气了都直接出门,独自散步散到气消了才回家。
妈妈散完步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厨房里刚洗完碗。
擦干了手给她开门,小声问她「你吃过东西没有」。
她说没有,也似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摆摆手说我洗个澡然后就睡吧,不吃了。
我说那你先洗澡,我煮面给你吃。
其实煮面挺麻烦的。
材料没备好的时候,敲鸡蛋也好、放盐酱油也好,即便夹硬切几片肉下去,也不见得汤头就能浓郁起来。
所以方便面会很畅销,因为包装袋一撕,汤底的口感就可以变丰富。
而西红柿鸡蛋面,是我在方便面之外第一种会煮的面条。
它有烹饪的程序,有自己的味道,有一个专属的名字,这些都是那个朋友教我的。
在我厨房煮面时,爸爸走进厨房来。
「煮什么?」
「没……我看冰箱里有西红柿和鸡蛋,随便煮一下。」
「好。」
他看了看锅,没说话,又走回了客厅。
妈妈吃面的时候,朝坐在沙发上的爸爸说了一句:好吃哦,这个面。
爸爸沉默地点了点头,飞速看了我一眼。
他眼神里有歉意和感谢,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我有点腼腆,跟我妈说你吃完碗放那里我来洗。
然后低头走回我自己的房间。
后来这个朋友,每次看到我发自己做的食物的相片的时候,都还时不时忍不住说一声:真难以将你和当年那个连西红柿炒蛋都不懂怎么做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他知道我一直是很感谢他的,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爸妈生我的时候,他们年纪已经很大。
作为老幺,在父亲去世之后一直遗憾没能早点长大成人向他尽孝。
我觉得那碗面虽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它至少曾经代替我,向爸爸预言了他所没机会见到的小女儿的未来:她可以照顾自己,可以照顾妈妈,可以弥补他因身体欠安而难以控制的冷漠与固执曾给妈妈带去的伤害。
这对我非常重要。
2
后来我很喜欢做饭。
嫂子嫁给哥哥之后,屋子里常常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厨房见不到水滴,地板上找不着头发。
自然而然,有洁癖的她也不愿意别人走进她辛苦刷洗得反光的地盘里捣鼓厨艺。
我也就没有办法做饭了。
像《挪威森林》里,绿子哼的一首莫名其妙的歌:
《什么也没有》
本想给你做顿菜,可惜我没有锅。
本想给你织围巾,可惜我没有线。
本想给你写首诗,可惜我没有笔。
所以偶尔她不在家的时候,例如回娘家、例如去旅游,我就会异常兴奋,连着几天泡在厨房里,炖鱼汤炖蹄子,炒茄子炒辣椒炒木耳,变着法儿给我妈翻弄好吃的。
大学毕业之后,交识的朋友们也渐渐独立。
我曾去 rachel 家、simon 家、余先生家里做饭,拎上满满两抽子的新鲜菜肉,做完一桌菜后洗手坐到桌前,等他们一个夸奖的眼神,就开心得不得了。
绿子明明是关东人,却煮得一手地道的关西料理。
因为没有人教她做饭,她都是从一本关西料理书上学到的。
我也和这个差不多,除了那位好朋友之外,没有人教过我做饭,
可是咕噜肉,大盘鸡,酿茄子也好,烤饼干,做肉丸,南瓜派也好,我都已经做过了。
都是看菜谱学的。
3
在搬出来自己住之前的几个月,我常常去余先生家里做饭玩。
有一次他邀请了另外两个朋友来聚会,他们说我做的糖醋排骨很好吃。
这让我高兴得不得了。每一次想起来都非常高兴。
后来又一次我去他家里玩。
做饭的时候他说要帮忙,所以我们一起在厨房里聊着天做饭,
他帮我翻一翻锅、切土豆和洗洗碗。
结果那天排骨糊了。
我有些难过,嘟嘟囔囔地不开心。
我教过他一次怎么做牛油果荞麦面,他做得很好。
他说没关系,反正还准备了别的,不要不开心,面交给我来。
我吃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朋友为我做的食物,
rachel 为我煮过泡面,小脚为我做过月饼,小宇为我熬过一次青咖喱,然后就是那天下午的牛油果荞麦面。
我觉得我有一点不好的是,比起吃的过程,我更享受煮的过程。
其实我不太记得他们为我做的食物的味道了,也想不起来吃的时候,当时的心情。
为喜欢的人做饭无疑是一件愉悦的事情,我常常自私地享受这个过程,却在心里默默地拒绝了所有“那这次该轮到我了吧”的提议。
很久没联系,如果他还记得牛油果荞麦面怎么做就好了。
我觉得比起糖醋排骨,那是我能送给他的更好的“喜欢”的心意。
毕竟排骨被我煮糊了。
在表达心意上,我常常失手,也垂头丧气,但我多害怕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们全部忘记。
4
搬出来住之后,我吃了很多大蒜。
超市里一挂大蒜五头,每一头都有七八瓣,放不了一周蒜屁股就会长出青色的霉来,虽然切掉尾巴也能用,但是那点儿霉色难免让人恻隐。
一个人做饭用蒜太慢了,所以我在做饭的时候,剁蒜头常常比菜谱上要多一些。
每次蒸金针菇或者茄子,上面铺上厚厚的蒜末;烤面包的时候,用黄油把蒜末葱花儿煎金了,铺上一层进烤箱烤;昨天给 rachel 焖了一个南瓜饭,切了大半个洋葱,本来有洋葱就不需要蒜头的方子,我也剁了两瓣蒜末先爆油。
这种时候都觉着心情舒畅用,光一挂蒜头再买新串儿新的的时候,感觉真好。
这是一种不浪费的一种形式。
认识我久一些的朋友会知道,我有个很不好的爱好——浪费食物。
读书的时候,每次去打饭,我都会打三四个菜,吃不完倒掉;
饿了三四顿不吃饭,独自出门去逛商场,从一个饭馆出来,又钻进另一个小食店,再打车去寿司屋……连续吃上四五家,每家点三四个菜,吃不完的打包回家,第二天统统扔掉;
有一年圣诞节,一个人在宿舍里,叫了饺子、甜点、意面、麻辣烫、披萨、饭团、叉烧饭,满满一桌,还有冰镇奶茶,看了一晚上电影,天快亮的时候拎着没扒几口的沉重的剩菜剩饭,走到楼道口扔了;
……
搬出来住第四个月,这个习惯没有改掉。
前几个礼拜,有一天晚上一点多的时候,做了菠萝派、凉拌茄子、猪肠粉、土豆泥、焗饭,每样吃两口,覆上保鲜膜,吃了三天。
诗人写诗,歌手唱歌,人们都在描述被浪费了的情感的时候感到畅快;
倒掉一度在心理上满足了自己内心的丰富食物时,我也可以感受到这样的畅快。
不愿意浪费蒜头,但在倒掉食物的时候,我却没有了这样的慈悲。
人们常说“食性相通”,我想我只是享受短暂的占有感,但在驱动自己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有思考过我有没有足够置放它们的空间与充分消化它们的能力。
我在爱方面的无能,使我常常在蒜头身上花足心思;但那些时候对自己施加的消极压力,又转化成了我在浪费食物时常感觉到的那股坏瘾。
我们本来只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但是当这种能力无法施展,逐日消殆的时候,它就会破碎成泛滥的悲悯之心。
尽管这不是我的本意。